他一進書局就往後直直走去。

在路上偷偷跟蹤帥哥一直是我的習慣。當然不可能跟蹤得太過明顯，我還是會害怕被人當作是變態，即使這行為的確是有點變態。有時候會跟蹤到底，有時候則會因為時間緊迫沒辦法一直跟下去。我僅僅是跟蹤而已。既不曾記住哪個人的臉，也不曾記住他們家住哪裡。

 

剛剛會開始跟蹤，是因為搭捷運手扶梯時看到他的小腿。毛不長也不短，細細的黑色的毛伏貼在小腿上，沒有過大的肌肉，但也不至於瘦弱到像一用力便會被折斷。膚色屬於陽光的小麥色。我不喜歡太白的膚色，看起來有點不健康，有點像吸血鬼。身體上的線條是很重要的，因為那是肉體足夠活動量的依據。

他的襪子短到幾乎要看不見，隱沒在天藍色慢跑鞋下。他的灰色休閒棉短褲不太寬鬆，但也不會緊身到故意要賣弄什麼性感。臀部小而翹，但因為T-shirt的關係看不是太清楚，米白色的T-shirt，上面沒有多餘花紋，頭上帶著一頂淺藍白細條紋的郵差帽，在台灣很少見的帽子種類。

他一從手扶梯出來後就直奔捷運站附近的書局，然後往後面直直走進去。

是要去找什麼書呢，我想。這也是跟蹤人的有趣之處。好奇心驅使著我想要知道那些人的目的地是哪裡，就如同解謎遊戲般，會讓我開始猜測答案，甚至替他們加上一些幻想的情節。每個人，都像是一本小說，你慢慢翻開來讀之後，才知道故事到底是在寫什麼，而我，就像是在品味那些小說。

於是我也往後走，一面假裝翻翻架上的書，一面向四處搜尋他的下落。啊。原來在那裡。他停在兩性書籍區，拿了一本淡綠色書背的書起來翻閱。是什麼書呢？我的好奇心又開始逐漸膨脹，但我不能靠他靠得太近。跟蹤的目的就是為了不要讓那個人知道我的存在，這點是基本。

他站在那裡看了好一陣子。我試想他也許跟女朋友吵架了，卻不知道女朋友在生氣些什麼，然後就來書局看看那些專家寫的建議。也或許他單身，都大四了卻還沒交過女朋友，所以他想知道書局是不是有那種可以教導他如何交到一個女朋友的書。又或者他是個孝順的好孩子，父母最近在鬧離婚，他很孝順卻不知道該怎麼幫助他的父母，於是來書局看看有沒有挽救婚姻的辦法。

當我還在注意他的同時，我發現有一個男人也在不遠處注意著我，高高瘦瘦戴著眼鏡的斯文男人，雖然翻著手上的書，但時不時就會把目光投向這裡。我還在追蹤著我的獵物，所以也無心去留意那個男人到底想幹嘛。不過我對於那個男人的大膽目光倒是有點訝異，畢竟這裡既不是紅樓南廣場，也不是二二八公園，更何況我長得並不起眼。

他走了！我為了不跟丟他，一面用眼光掃瞄他的去向，一面走到他剛剛駐足的書櫃前，想知道他在看些什麼。淺綠色，淺綠色，淺綠色，呃……有兩本。而且是那兩本……怎麼會擺在一起？書店店員到底是怎麼整理歸類的？為什麼這兩本書會放在一起呢？難道是用書背顏色去排的嘛？

另一方面，他走到星座那一區又停了下來。

到底他剛剛看的是哪一本呢？我的心裡浮起了一個大問號。我當然希望他看的是同志小說，可是隔壁的那一本，居然是在探討「我們該結婚嗎」這種問題……。有可能嗎？他想跟那個女的結婚但不知道該不該求婚？可是該不該結婚應該要看女生肚子有沒有被他搞大吧。還是說他是G。所以在翻平常難得一見的同志小說。可是翻同志小說的就一定是G嗎？難道沒有可能他是個異男，並且他想知道同志小說裡到底都在寫些什麼？

可恨啊。居然是這種困窘的場面。

星座區他倒是很快就離開了。我當然立馬跟上。他走出書店，相較於路上行人，移動速度算是快的，要是我一不留神，很可能他就會消失在人海的那種程度。

然後他走進NET。對著衣架上的衣服翻翻找找。幾乎是一個款式一個款式仔細的看，似乎是想知道這家店倒底有多少款式。我站在門口的上班族西裝區裝模作樣的瀏覽，因為今天不是假日，店裡面的人並不多，好像就只有我們兩個人而已。發現是這種情形的時候我胃裡一陣熱，冒了點汗，這樣真的很危險，希望他不要注意到我才好。

跟蹤別人的時候會把自己當成影子般的存在。而被跟蹤的那個人當然就是如同太陽般的存在。太陽光是不可能和影子有所交集的。雖然說影子還是會有那種妄想，想要被陽光擁抱，但那終究是妄想，不會成真的。

接著又有個男人走進店裡時，我著實鬆了一口氣。同一時間，他好像站在某個衣架前面良久，拿起其中一件衣服。那是一件白色襯衫。但是領子和衣袖的邊邊，都陪襯有細細的小黑白格紋，那襯衫領口還繫著一個黑色領結，那種樣式看來是婚禮的場合穿的。他拿著那件衣服端詳了好一陣子，似乎是猶豫些什麼。

應該是想要買吧。但是在我看來他一點也不適合那種風格。因為他的臉，粗粗的眉毛戴著黑框眼鏡，眼神和嘴唇都顯現不出任何銳利。他翻了翻價錢標牌，看完之後皺了眉頭，應該是覺得太貴？但是他最後還是決定要試穿看看那件襯衫，因為他拿著那件襯衫往更衣室的方向走。

怎麼辦，該跟過去嗎？這樣會不會太明顯？可是不跟過去又對不起自己慾望，還是忍不住走過去，假裝挑內褲，但眼神一直瞟向更衣間那裡面。他會穿著那件衣服走出來嗎？我忍不住開始想像他在更衣室裡慢慢地把衣服脫掉，露出略顯瘦卻有結實線條的上半身，他望向自己的身材，對著鏡子摸著自己，有點不滿意胸肌還不夠大，然後拿起那件襯衫穿起來，對著鏡子扣上一顆一顆的釦子。

唔，陰莖有了點反應。

他走出來，身上穿著那件合身的襯衫，靠……

倒不是那件衣服穿在他身上有多好看，而是，那襯衫的材質好透，簡直像透視裝似的，等等，他把原來穿在身上的T-shirt給脫掉了？！我以為他會直接把襯衫套上比較方便的。這樣一來，他的線條在白色布料下隱約可見，的確是瘦但是有在運動的Body。

這樣也太性感了吧。儘管這件衣服的確不適合他，但穿上這件衣服的他顯得好誘人，我不禁吞了好幾口口水，下面的反應也愈來愈強烈。真的好像變態。一面不能被發現又一面意淫那個人，著實更令人興奮。深深吸起一口氣，嗯，我不能夠如此失態，如果我要繼續跟蹤下去，我就必須要保持冷靜才可以，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在我還專注在保持冷靜這件事情上時，他已然穿回了原來的米白T-shirt從更衣室走了出來，然後他不經意的望向我一眼。

毀了，他‧看‧到‧我‧了。

雖然說他並沒有把眼光多停留在身上一秒鐘，但他確確實實看到我了。照理來說這已經代表我的跟蹤行動失敗，不能再繼續跟蹤下去，這是我跟蹤別人的原則，被發現了就要退場。

可是我真的好想繼續跟下去。

他好迷人。

我迷惘了。在原則與打破原則之間，內新開始交戰。理論上我不應該再繼續跟蹤下去，但實際上我就是很想再繼續跟蹤下去，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這已經跨越了跟蹤的界線，因為如果繼續下去讓他發現了我，這就不僅僅是跟蹤，而是我們的靈魂有了交集，就代表我除了跟蹤，還想和他有其他的交集......

難道我愛上他了嗎？愛上一個陌生男子......

雖然我的腦袋停下來思考這件事的意義，但是我的身體可沒有停下來，我的身體擅自決定好要繼續跟著他。

他從褲子口袋拿出手機，不知道跟誰講電話，好像很開心的笑了出來，像是情人之間才會表現出嬌羞的笑，又像是朋友用戲謔的口吻在批評同事，他覺得很過分但還是笑了出來。他邊講電話邊笑，但腳步依然沒有放慢下來，我想他很清楚他的目的地在哪，所以才不會因為瑣瑣碎碎的事耽擱。

然後他走進了一個游泳池的入口，從口袋掏出像是會員證的東西給守門的阿姨看。

我正在猶豫要不要買票進去之際，阿姨居然朝我這邊熱情大喊：

「今天通通算優待票喔！」她真的喊很大聲，害我很擔心被已經走進去的他聽見。

阿姨見我沒反應，於是又喊：「今天真的很難得很划算喔，試游看看吧，裡面還有滑水道哩！」

「可是我沒帶泳褲那些的。」等我稍微走近一點我這麼說。

「完全不是問題啊，看你的樣子應該沒有近視眼，泳帽泳褲蛙鏡門票通通加起來算你六佰就好！怎麼樣？」

「………」

「怎麼樣啊？錢沒帶夠嗎？」

「………」

「那我算你伍佰就好！這樣夠有誠意了吧？別人都沒有這麼好康的喔。別跟人家講。」

我一進到更衣間的時候他已經穿好泳褲，站在那裡整理東西。他身體的小麥色像在散發出什麼光芒，讓人無法把視線轉移。他似乎也沒有在意別人的目光，應該是他早就習慣在游泳池更衣間裡面只穿泳褲被人看吧，畢竟男人嘛，人家有的你也有，只是人家大的你很小而已。他穿的是白色的三角泳褲，肚臍附近的毛向下延伸讓人想入非非，果然是小而俏的屁股，腹肌和胸肌的線條的確像是游泳游出來的流線型，好美，我呆住了，完全沒發現他已經完全發現我在盯著他身體瞧，然後等到我和他四目相交的時刻，我整個說不出話來，嘴巴大概百分之二十微張呈現癡傻狀。

眼球當然哪邊都無法移動，因為他的眼睛有高壓電，我只能身體麻痺的默默接受那些電流，什麼都無法做，時間在這一刻已不再重要，因為時間已經不復存在，整個世界就只剩下我和他。

然後他露出微笑，我已經分不清那是禮貌性的微笑，還是背後帶有什麼其他含意的微笑，我大概也只能以嘴角微微上揚回應，即使我整個臉還是完全僵硬的，然後他轉身走到淋浴間的最後一間，走進去，門沒關，的樣子。

我回過神來，是因為我發現手上本來拿著的東西，通通砰砰砰的掉到地上。新買的蛙鏡，黑色的泳帽，還有很緊很緊的黑色三角泳褲。我剛剛問阿姨為什麼拿三角的給我，我很低調，但她說布料愈少就愈便宜，五百塊只能選這個了。

只是，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還要換上泳裝？也許我需要一點時間冷靜一下，也許我需要一點時間考慮一下，也許我需要一點時間接受一下事實，也許我再懷疑我的下一步，是否，真的要這麼做？

我慢慢的走過去，慢慢的走，這短短的十五公尺儼然變成我人生中最長的距離，不僅是現實上，也是精神上。

還記得從門下面看出右邊第二間那個人正在幫他腿毛密佈的小腿抹乳液，左邊第三間的們並沒有關好，露出了下垂臀部的泳褲痕，右邊第三間的門下面有兩雙交纏的腿，然後就要到了，我人生的最高潮──

我遲疑了。不知道真的該不該繼續往前進。我已經踏錯了人生的第一步，難道還要踏錯人生的第二步跟第三步嗎？我走到這裡，到底又在期待些什麼呢？期待他是GAY？還是期待他喜歡我？期待跟他長相廝守？還是期待他泳褲裡面的大熱狗？？我又再次迷惘了，但這次並沒有太久，因為我的身體馬上又做出了決定，它決定往前走，它總是決定往前走，這個自私的傢伙，它總是不管精神上的「我」是什麼，它總是急著想要表現自己。

他的雙手，就像是快抓不住懸崖就要往下墮落的人，還緊緊抓著牆壁。而他的身後，那個長相斯文的男人脫下眼鏡，露出一副狼人看到月圓發了狂似的表情，鬢角汗水順著他的腮骨往下滴在他那劇烈晃動的身體……

「幹...快塞進他嘴裡別讓他嬌喘...」

我看見了我人生的最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