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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6月21日 星期四

命運這種東西就像射精







碰、碰。



不祥的鋼門聲響起。



今天門的響法充滿著負面,並且消極。終於哄睡寶寶的喜悅,像起飛升天的氣球們,在一股強大的壓力下瞬間破滅。





我走出房門到客廳,「老婆,你回來了啊,辛苦啦,」本來想幫她按按摩捏捏肩膀,但是看到她的眼神,我便打消念頭。

「你知道Tracy怎麼說我嗎?」Tracy是她在公司的死對頭。

「她說我有個不用錢的褓母,在家帶小孩!」

「噓,」我用食指比在唇上,「寶寶在睡覺。」

「我知道你很有能力,」她一撒手將包包丟在沙發上,「她說我老公好有能力,好─會帶小孩!」

「我也想好好在家帶小孩啊!如果你有工作的話,我何必要受這種鳥氣!!」

她那像黑洞般要把一切都吞噬的眼神,令人無法直視。



「工作我也有在找啊。」可是工作卻不找我。

「找了三個月,整整三個月!如果你不想工作你可以直說!」她帶著怒火,沒耐性解開一顆顆套裝釦子,索性用力亂扯。

我伸手去幫她,「我在家幫你帶孩子不好嗎。」

「我不需要你幫我帶孩子,我需要一個有出息的老公,而不是整天無所事事寫一些有的沒的,自以為是作家的老公!!!」外套也啪的一聲應聲落地。

「當作家就叫沒出息嗎?」

「我受不了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我就受得了妳每天歇斯底里,好像活在這房子裡的人都要看妳臉色?」我的話愈講愈快,「妳這樣怎麼帶小孩!」

「夠了!你給我出去!」她指著門口。

「妳……

「出,去。」



碰、碰。



腦海裡還迴響著剛才的鋼門聲。碰、碰。我真的做得不好嗎?扮演丈夫的角色我真的做的不夠好嗎?孩子,家庭,經濟壓力,人比人的可怕心理。為這個婚姻我放棄的還不夠多嗎?我狠狠的捶了路旁的水泥牆壁,但是除了痛之外,什麼答案都沒有得到。



然後我走到了麥當勞。



點了杯紅茶上樓找座位,半夜的麥當勞小貓兩三隻,有個流浪漢趴在最角落靠牆桌上睡覺,電視前面一桌男女正小聲地不知道聊著什麼,還有一個坐在靠落地窗右邊的男人,似乎是在沈思的樣子。我選了落地窗左側的位置坐下。



看著馬路上三三兩兩的車輛,呼嘯而過的計程車,我思考自己為什麼會淪落到三更半夜要在麥當勞喝紅茶度過。是我沒有盡到身為一個男人應盡的義務嗎?失業三個月的我真應該感到羞恥。也不應該大聲嚷嚷要把寫作當飯吃。我真的不該讓我的老婆在外面拋頭露面,而應該一肩扛起家計。要體諒老婆在外面上班已經夠辛苦了,回家之後發發牢騷我應該要好好聽她說,而不是和她吵架。



瞬間覺得這一口紅茶喝得我很心虛。好像應該馬上跑回家去跟老婆道歉,然後一把將她擁入懷中說我愛她。



但我的雙腳卻不聽我使喚。彷彿這個社會就算有一千種、一萬種規範,它也像下定決心似的,一意孤行。我內心那個本來微小的反對聲,已大到我無法再忽視它的程度。



為什麼我不能過我想過的人生?



「嘿!!」

突如其來的一陣搖晃嚇到我了。



眼前男人的臉似曾相識,印象中是認識的人,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你不記得我了吧?」

的確。有可能是國小或國中同學吧?或是以前公司的某個不熟的同事??

「沒關係啦。那種回憶大概沒有人想要記得吧。哈。」他燦爛的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潔白又整齊的牙齒。但其實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接著開口問。

「喔……我家住這附近啦。」

「我是說,這麼晚了。」他瞄了一眼外面只剩路燈的夜。

「喔…………來吃宵夜啦。」我心虛的瞟了桌上的紅茶杯。

「喔!」他似乎也沒想多問。



其實我不知道該怎樣應對他。畢竟在還沒確認我們兩個之間的關聯性之前,無法好好的談話,也無法得知怎樣的話說出去才得體。



「那你最近在做什麼?」

「我在找工作啦。」我大概笑得很僵。

「想找怎樣的工作?」

「跟文字相關的吧?不知道耶……還在找。」

「編輯?」

「大概吧。」他怎麼都問不膩?

「所以你很喜歡看書?」

「嗯,蠻喜歡的。」

「村上春樹?」

「咦,你怎麼會提到他,我最近剛好在看他的小說耶。」

「『當那沙風暴結束時,你可能還不太理解,自己是如何穿過那風暴活下的。不,甚至不太清楚那風暴是否真的已經走掉了。不過只有一件事你可以確定。那就是從那風暴中出來的你,已經不是踏進去時的你了。對,這就是沙風暴這東西的意思。』」

「你背下來了?!」

「我很喜歡這段,然後我就抄在紙上,又常常引用,結果不小心就背下來了。」

「我最近正好在看《海邊的卡夫卡》,」我啜了一口半冷的紅茶,「常覺得自己正面臨那場沙風暴。」

「哦?」

「也許我還沒踏進去,但所謂命運這種東西啊……

「怎樣?」

「好像躲也躲不了。愈是想要躲,心理反抗的聲音就會愈來愈強烈……

「所以卡夫卡你看完了?」

我點點頭,「不過,其他的我還來不及買……

「要不要去我家看看?他的小說我全都有買噢─」

「這……

「是有點晚了啦,你要回家嗎?」

「其實…………

「怎麼了?看你愁眉苦臉的。」

「我跟我老婆吵架,然後被趕出來了。」

「那正好啊,我家可以借你躲。」

「可是……你家沒人?」

「我單身啊。」

「可是……」我還不知道你是誰耶。但這句話我始終沒說出口,就跟著他回家了。畢竟那是很失禮的一句話,看他樣子也不像什麼壞人,更何況又是我印象中認識的人。



___



他家是一個小公寓。有簡單的廚具,小客廳和一個臥室。擺設走的是簡約路線。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品味良好的單身貴族房間應有的模樣。只是自從結婚以後,我就很少到別人家裡去串門子,因為老婆覺得要我去參加她的聚會,我應該也會感到無聊,而她也不喜歡我和朋友聯絡。於是我現在才顯得有些侷促



「要不要喝點什麼?」他彎身打開銀色小冰箱,「啤酒?」

「我......不會喝酒。」

「沒喝過?」他驚訝的表情像是看到什麼山頂洞人。

我點點頭。

「喝喝看吧。」



開罐器啪的一聲把瓶蓋撬開。



___



「喝點酒吧,來,」導演把玻璃都冰透了的啤酒遞給我,「會比較放鬆!」

但我的心臟依舊噗通噗通跳得老快,腦袋完全無法進入狀況。我望著對面梳妝台鏡中打著赤膊的自己,心想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沒辦法,一切都是為了錢。老實說,我真的沒想到麗麗竟然懷孕了。我們只不過也就.........發生了那一次,我當然愛她,我當然要負起責任,可是在那之前,在雙方的家長都知道之前,當然要先解決錢的問題。



「那等一下,你們就坐在那裡,我會先問你們幾個問題,就照實回答就行了,觀眾不喜歡看假的,你們就真的回答。OK嗎?然後你先回答,」導演看看他,「再換你回答」,接著又看看我,然後我看看他,他對我的微笑對照著我尷尬的臉,感覺像兩個世界。



「好,一,二,三,咔賣啦!」



請問你是第一次拍G片嗎?

「是啊。」他說。

那你呢?

......是。」我點頭。

那以前有跟男的發生過關係?

「有啊。」他完全不害臊的說。

你呢?

「我......沒有。」我低下頭,眼睛不太敢看鏡頭。

你好像很緊張?

「因為......畢竟......」我聽到我上排牙齒和下排牙齒在打架的喀喀聲……

那,你本來就是Gay嗎?

「其實,我有女朋友。」他回答。

女朋友?!她應該不知道你來拍這個吧!?

「當然啊,但是,我更喜歡跟男生做愛。」他答得一派輕鬆。

怎麼說呢?

「因為男生肛門的括約肌比陰道緊啊,」他挑了挑眉,「而且我喜歡肌肉。」

看你的身材就知道啊。一塊一塊好清楚。有在練吧?

「每個禮拜都會去三次健身房,游兩次泳。」

(驚呼聲)很勤勞耶!要不要摸摸看啊?(導演指我)

「呃......」我有點傻眼,但是他馬上抓著我的手就放到他壁壘分明的腹肌上。

怎麼樣?感覺如何?

「很......結實。」我感覺,不對,頭有點暈............居然勃起了!然後我勃起的陰莖居然還從格紋平口褲沒扣好的襠口探出頭來......

唔唔,一摸到結實的腹肌就勃起了,真厲害,你是Gay吧!

「我......」我好尷尬整個臉熱辣辣。

不是嗎?那怎麼會起丘?再讓他摸別的地方看看吧?



他接收到指令之後便溫柔的扶著我的手,去撫摸他隆起的大胸肌。我不知道是否因為酒精作祟還是身體哪裡出了問題,我開始頭暈暈的無法好好思考,彷彿血液全都流到下體去了,只感覺到陰莖不斷的漲大,再漲大,再漲大,變得好硬好硬,而且甚至在尿道口滲出一些透明的液體。



唔唔,看來更喜歡胸肌啊,興奮得都流水了……



他望著我,那眼神像是火焰般閃著光,感覺要被融化了,他愈來愈靠近我,愈來愈靠近我,我不禁閉上雙眼,嘴唇忽然被溫暖柔軟的什麼貼上來,我的心臟噗通噗通的暴跳如雷,隨著每次跳動,就有什麼東西從下腹部燃起來,愈燒愈旺,愈燒愈旺,整個身體像是要沸騰般難受。



然後他沾了我溼溼的龜頭,用指尖朝我的乳頭抹了過去,那感覺像是觸電般一時間讓我緊繃了身體──



「啊啊......」我不小心發出了呻吟。



___



「你的身體還是一樣敏感啊,」他壓在我身上,沾濕的指尖環著我的乳頭周圍繞......「不知道這裡是不是也跟以前一樣......」然後把手指移往......

「這樣.........................」手指瞬間滑入。

「裡面還是一樣緊啊,又緊,又濕,又熱,好想進去裡面,現在,馬上!」他沒脫那條緊身四角只把陰莖從襠口的洞掏出來,抬起我的腿就猛然挺入!



「啊─痛痛痛痛痛」痛到很想殺人。真的很想。真的。真的。但是痛過一陣之後,慢慢意識到自己的肛門括約肌被那個充滿之後,竟然感到有些滿足,沒來由的滿足。然後隨著他不斷的活塞運動,不斷的變換姿勢,再不斷的抽送之間,我好像漸漸變成不是原本的那個我了。



「幹、好爽、幹、好爽、幹、幹、幹、幹─」那個斯文內向擔負責任的我已經不知到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滿口髒話沉淪肉慾的我,我甚至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我,身體裡的某種開關忽然被開啟了,應該說,早在三年前拍片時就被開啟過的開關,我卻一直不願正視這件事。



「唔、唔、唔、唔、唔唔、啊嘶──」



可惜命運這種東西就像射精一樣,你無法真正遏止住什麼,高潮的最後免不了激烈的射精,然後一道道白濁的液體噴得我滿身滿臉,而在此同時,他糾結渾身肌肉猛烈頂進我的深處,無聲的送入一股股暖流。



「呼,你,好會噴,」他還喘著氣,倒在我身上,緊緊抱著我,「跟我在一起吧。」



這句話驚醒了我。



我在哪裡?



一個強壯男人的身子下,一座單身貴族的沙發上,鹹腥夾雜著汗臭瀰漫在空氣,兩具濕黏的陽剛肉體交纏在一起。我好羞恥。一個身為爸爸的男人,一個身為丈夫的男人,跟另一個喜歡女人的單身男人搞在一起。耳邊似乎迴響起嬰兒的哭聲,妻子的叫罵聲,但那又似乎已離我好遙遠......



我到底在哪裡?



在淋浴間蓮蓬頭的水沖下來時我想了一遍,在洗手台鏡子前擦乾身體時我想了一遍,在撿拾起散落狼藉的衣物時我想了一遍,在穿上衣服之後我又再想了一遍。我只是迷失方向了,我只是暫時迷失方向了。



我打開門。

「嘿,你去哪?」

「回家。」

「我載你回去吧。」



車上我們倆不發一語。清晨的冷藍色調下,街景慢慢往後滑動。Jazz Blues輕輕從喇叭流洩出。我的心終於好像放棄似的沉靜下來。做愛後的動物感傷。擋風玻璃上忽然落下幾滴水,然後天空終於像承受不住水氣而降下大雨,他粗糙的手伸過來放在我手背上,溫暖傳遞過來的瞬間,才發現我已濕了眼眶。



車子停了下來。



雨中,男人和女人共撐一支傘從門口走出來。男人的手把女人的腰摟得好緊,深怕一個不小心她就被雨淋濕,而女人的頭依偎在男人厚實的肩膀上,他們似乎有說有笑,推著嬰兒車臉上洋溢幸福的模樣,像極了一對平凡夫妻。



他把我的手握得更緊,下定決心似的踩了油門。



『當那沙風暴結束時,你可能還不太理解,自己是如何穿過那風暴活下的。不,甚至不太清楚那風暴是否真的已經走掉了。不過只有一件事你可以確定。那就是從那風暴中出來的你,已經不是踏進去時的你了。對,這就是沙風暴這東西的意思。』

4 則留言:

  1. 恩恩 還滿喜歡這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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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我自己也蠻喜歡的,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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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其實我不太懂結尾的"男人"和"他"是誰?
    都是指喜歡文字的丈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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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其實我是希望能夠保留多一點想像空間,讓大家用想象力去填滿它。
      有時作者設定的情節,跟讀者所建立的情節並不一定一致,
      所以說,我也不希望打破這一層面紗似的關係,
      希望你能多讀幾遍從中找出屬於你自己的結局。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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